所谓诫子书,是指以告诫、教诲子侄后辈为内容的家教类文字作品,是传统家训文化的组成部分,包括“诫子书”“家诫”“家训”等多种名称,反映了我们中华民族重视家训的文化传统,具有深厚的文化蕴含。
中华民族历来重视家庭教育,注重对子女道德、礼仪的言传身教,在殷殷教诲中饱含对后辈的无限期望和爱意。
早在西周时期,周文王、周公都有戒体文章传世,汉代高祖、东方朔著、光武帝等都有诫子类的文章。
到了魏晋六朝,诫子书更是全面兴盛,除了出现了《颜氏家训》这样系统完备的家训著作,还有诸葛亮《诫子书》等广为人知的名篇。
为什么诫子书在六朝达到空前绝后?在六朝风雨如晦的时代里,长辈们又会为后辈留下什么样的处世智慧?让我们一探究竟。
魏晋六朝诫子书如何兴盛?
在垂诫子孙方面,历代都留下不少作品和记载,包括帝王、士大夫都有教诫后辈的篇章,然而,诫子书在六朝时最为发达。钱穆先生曾说:“此时代教诲子弟子侄之篇章,论其数量之多,殆已超前绝后。”
从数量上看,魏晋六朝的诫子书在数量上远超其他时期,写作诫子书的人数也很多。
像魏武帝曹操著有《戒子植》,魏文帝曹丕写有《戒子》,曹植、晋元帝、齐高帝、梁武帝、后魏孝文帝、北齐神武地等都著有专门的诫子作品,就连六朝的“非主流诗人”陶渊明也创作了《命子诗》《责子诗》等许多诫子诗作,饱含爱子、盼子之情。
伴随着六朝书信体散文的兴盛和写作家书的流行,诫子书虽然有戒、敕、教、令、浩、命、疏等多种多样的文体,但最多的仍是以书信体散文写作,也最具艺术性。
像王昶《家诫》、嵇康《家诫》、王僧虔《诫子书》、徐勉《为书戒子崧》等都是书信体诫子书中的佳作。
在思想内容上,魏晋诫子书较两汉时的相关作品在深度、广度上都有较大拓展,从实用性体裁走向文学性,也带有更多文化内涵。
这一时期诫子书整体表现了以道德立身、以家族为望、为生命保全的内容,在特点上具有哲学思辨性、语言文学性、思想多元性,和鲜明的时代性。
为何诫子书会在六朝兴盛?
(1)中国自古的教子观念是其盛行的伦理基础
我国历来重视重视教子,特别是在以宗法伦理为纽带的的传统宗法社会,父母向子侄传承家教不但是士大夫立身治家的职责,也是“齐家”的重要内容和中国传统文化的组成部分。
中国教子文化内涵丰富,整体上体现了古代士大夫注重修身养德、尚志守道、勤学成才的精神和风范,具有浓厚的儒家色彩。
六朝诫子书的盛行首先离不开这一伦理基础。
(2)士大夫的戒慎精神是其盛行的精神渊源
陈懋仁曾把“诫”解释为“警”、“慎”,《文心雕龙》中也说“戒者,慎也”。
戒慎精神就是《中庸》所说的“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,恐惧乎其所不闻”,意思是说君子在没人看见、听见的独处时,也要谨慎戒惧,人前人后都要谨言慎行、言行合乎情理。
戒慎精神这种内敛、自省的精神气质也促使长辈致力于劝诫子侄,教诫后辈心有戒惧、行有规矩。
有关“慎”内容的诫子书在六朝不在少数,成为一种“慎言之教”。
(3)六朝独特的时代背景
魏晋南北朝时期时局动荡、战乱频繁,思想上却又多元并存。如何在乱世中平安度日,如何在纷扰中坚守精神世界,是六朝时人的困顿和思索。
留下《颜氏家训》的颜之推就自称“三为亡国之人”,所以更重视传家,他曾说“政乱于上,家治于下”,愈在乱世愈要教给后人足够的经验和智慧。因此,诫子书中既包含着对子侄后辈的生存引导,也传递着珍视生命的讯息和理念。
此外,魏晋流行品评人物的风气,世家也尤其重治家和对子孙的教化。
(4)士族门第兴起与家族利益的要求
六朝时期文化主要垄断在士族这一贵族阶层,而士族阶层也事实上承担着传承文化的使命,他们从小所受的知识教育是非常庞大的,正如我在介绍魏晋清谈的文章中所提到的,参与清谈的门槛非常高,需要非常深厚的知识储备和文化积淀。
在接受系统知识教育之外,士族仍与一般文士不同,还受到代代相传的深厚家风的约束。
门阀士族作为经济的上层,在乱世中保持家族的兴盛、保持家族长盛不衰是他们的重要使命。
所以他们尤其讲求教子,才会多次在诫子书中提到,要坚守维持家族的“孝悌之道”,要“扬名显亲”。就像王親在《家诫》中说:“夫人为子之道,莫大于宝身全行,以显父母。”
家族的传承于士族而言甚至远超过“国”的概念,就算是寒门士族出身的陶渊明,虽然自身抱有隐逸的高洁志向,但仍在诫子诗中对因为自己而造成了后代“幼而饥寒”,表达出愧疚之情。可见家族对于士人的意义有多大!
六朝诫子书主要告诫后辈哪些内容?
(1)立身
关于个人修养、为人处事方面的内容是诫子书的主要内容,一般都是告诫子侄要志存高远、树立良好的德行,在行为上避免骄奢、谨言慎酒,处世上远离祸端、保身全己等。
关于立身方面的告诫,最著名的要数诸葛亮的《诫子书》,这篇被收入到教材中的诫子佳作可谓字字珠玑,处处闪耀着德行和智慧的光芒。信中诸葛亮劝诫儿子勤学立志、树立君子的德行,其中的名句“静以修身,俭以养德,非澹泊无以明志,非宁静无以致远”今天仍然被广为传诵。
王昶在《家诫》中,强调“孝”的重要性,说“孝敬仁义,百行之首,行之而立,身之本也”,强调孝是立身之本,极重孝道的道德教化。
在为人处世方面,王昶主张功成身退,他在《家诫》中说:“夫立功者有二难,功就而身不退,一难也;退而不静,务伐其功,二难也。”
颜之推也赞成这种功成身退的处事哲学,他在《颜氏家训》中说“功遂身退,天之道也”“月满则亏,水满则溢”。
而竹林七贤之一、不拘礼法、行为放诞、慷慨赴死的嵇康,在“顾命之作”《家诫》中,却从遵守礼法的角度,凡俗地告诫儿子小心处事、慎备自守,他希望儿子不要像自己一样,而是在坚守内心志向的同时学会处世。就像明代张溥所评价的,“嵇中散任诞魏朝,独《家诫》恭谨,教子以礼”。
(2)勉学
正如上文所说,六朝时贵族对学养非常重视,勉学也是教育后辈的重要方面。
王僧虔在《诫子书》中对儿子学术一无所成的情况进行了深刻批评,不留情面地指出儿子今天要学史、明天要学玄,但无论是读《三国志》,还是学习《老》《庄》都是三心二意、一无所成,还批评他连清谈的基本文献都没读,就一幅谈士派头想要谈玄,对此王僧虔表示十分忧心,语重心长地叮嘱儿子趁壮年之时勤勉为学。
曹操在《戒子植》中也表现了对曹植深深的厚望,说自己23岁时任顿丘的长官,那时的所为至今想来没有后悔,“今汝年亦二十三矣”,一定要勤勉呀!他希望儿子不虚度光阴,将来也不会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后悔。
许多诫子书都在强调勤勉为学上,比如王昶的《家诫》、颜延之的《庭诘》、徐勉《为书诫子崧》等,都训诫子侄砥砺为学。
在学的内容上,最为基础的要求还是儒学。此时虽然玄、佛兴起,儒学受到极大打击,但儒学仍在家学中具有核心地位。
《颜氏家训》这部中国第一部体系性家训著作,就强调以儒学为核心进行家庭教育。
王褒在《幼训》中也说:“吾始乎幼学,及于知命,既崇周、孔之教,兼循老、释之谈。”可见周孔儒学仍是基础,老庄玄佛是兼及。
但儒学也进行着调整,梁元帝萧绎就曾教导后辈说“欲使汝曹立身行己,遵儒者之教,履道家之言”,也就是以儒为“体”以道为“用”的观念。
(3)遗令
也就是在走向生命尽头的交待,这种临终之语占了现存六朝诫子书的40%。人之将死,其言也善,把一生经验智慧传授给子孙是人之常情。
有人在临终之际表达对道德的坚守,如马孚《临终遗令》中自述是“不伊不周,不夷不惠,立身行道,终始若一。”
有人传给儿子最重要的心得,如崔冏在《临终戒二子》中勉励二子恭敬节俭、戒骄奢,以此在乱世中免祸。
有人交待后人薄葬,这与汉代的厚葬风相比更体现生死豁达,如赫昭在《遗令戒子凯》中说“厚葬无益于死者也。……且人生有处所,死复何在耶?……哀事毕,各遣还家。”
有人融会佛玄儒三教,看透生命,像王祥在《训子孙遗令》中说“生之有死,自然之理”,表现出对生命的思索和超脱。
(4)女诫
诫子写作对象一般是自己家的儿子、兄子、子侄、外甥,但也极有少部分是面向女性、关于女德培养的内容。
这部分内容上接汉代班昭的《女诫》,主要告诫女性如何立身处世、治家教子,试图培养孝女、贤妻、良母。
毕竟在宗法社会,如果培养出一位以女德远近闻名的女性,绝对是家族的荣光。
六朝诫子书的后世影响
六朝诫子书为我们展示了在动荡的时代里,士人们如何谋划家族发展、关心和忧虑子侄辈的成长。
从文学价值上看,伴随着“人”的自觉与“文”的自觉,六朝的诫子书从实用性文体逐渐具有了更多的文学价值,语言修辞上渐趋注重文学手法,情感表达上直抒胸意,表现出格言性、真实性和恳切性的特点,为后代留下了充满文学色彩的诫子文本。
从文化意义上看,六朝身处动荡的时代,但不管父辈们在道德人格的实践有什么差别,不管他们拥有儒玄道佛哪种思想,在教子的时候都能秉承儒家的道德人格,以儒家道德塑造子辈,传达家族责任的背负与担当,传递对个体生命的焦虑与珍视。
这种家训文化不仅是中国文化和文明得以渊远流传至今的重要方式,也为规范个人行为乃、稳定社会秩序、促进文化繁荣都起到了不可低估的作用,其中许多名言至理至今仍闪烁着光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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